01.    糖蜜鎮

 

歷經四鐘頭車程文希終於抵救贖車站,而在他提起簡便行李踏落客運最後一層階梯時,便見著阿杰那久圍燦爛笑顏。

 

「等很久了?」瞥見阿杰額面涔涔汗水,文希不由問道。

 

印象中阿杰從不等人的,即便對象是他老婆……

 

「不,剛到,上車吧。」阿杰乾笑兩聲,接過文希手中行李將它扔進後車廂,便逕自坐上駕駛座。

 

此舉令文希一怔,他狐疑凝視阿杰緩慢步入副座。

 

阿杰吃錯藥?

 

待兩人安穩就坐,「呼——!」阿杰啟動引擎、催下油門便揚長而去,步入筆直寬敞公路。

 

見狀文希便知曉他們的目的地不是黑水市,因此他推測那張照片想必也不是自黑水市流出的,那麼……

 

「談談那張照片吧。」文希說道。

 

阿杰頷首,雙眸直視前方緩緩說道:「那張照片是由鄰近警局傳給我們的,而在此之前,這張照片已經傳遍它能去的地方,由於沒有人能解決,所以才會到我手上。」

 

「喔?那是什麼情形?」

 

『無人能解決』這幾字勾起文希興致,他最喜愛的便是挑戰高難度,揭開詭譎事件神秘面紗。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這個人是成衣廠的工頭,在O月O日早晨被人發現躺在成衣廠附近叢林裡,而讓人發現時他就那模樣了,現場沒有任何鬥毆痕跡也沒有血跡,只有他和硬得如石頭般的衣物。」阿杰接續又道。

 

文希蹙眉,不由問:「衣服怎麼會硬得跟石頭一樣?」

 

「不知道。」阿杰答的坦然,這問題也是他心中不解的謎。

 

所謂山不轉路轉,前方通路受阻,那麼便繞道再行。文希試圖以另外的方向來找出根源,「有指紋或是……」

 

「沒有。」阿杰斷然答道。

 

「有沒有嫌疑犯?」

 

「現在就是要去調查。」

 

文希沉吟,他暗忖:「如果除了那東西之外就沒有線索,那……很棘手。

 

「那是要去哪裡?」

 

「呃……糖蜜鎮。」阿杰斷續聲音透著些許緊張。

 

「什麼!」

 

聞此言文希不禁激動得大喝!「碰——」緊握的拳瞬時印上那宛如鏡面的車窗!

 

糖蜜鎮,是一座以農聞名的小鎮、鄰近冰涼山泉,由於地理環境與天候得宜,糖蜜鎮寬闊腹地遍佈農田、果園、花草,每至收割季節金黃稻穗隨風起舞、花果結實纍纍綻放繽紛色彩,翠樹鼓動馥郁果香彌漫街道巷弄,形成一幅人間仙境圖樣令人心神嚮往。

 

古時居民不理解地理、天候知識,認為豐饒作物乃是上天賜予的糖蜜,便以此為城鎮名,於是糖蜜鎮就此誕生。

 

儘管糖蜜鎮如此甜美寧靜,但對於文希而言卻是一場夢靨,這乃是由於文希年幼時所發生的一場意外之故,因此阿杰提起這地點時,才會令文希有如此反應。

 

阿杰長吁,他早料到文希會如此,所以才選擇到最後一刻才說出目的地,「別這樣,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遲早還是要見面的,你不能一輩子都這樣。」

 

「如果可以我寧願如此!」文希負氣,犀利雙瞳散出凜冽寒氣。

 

於此,車內陷入一抹尷尬靜謐。文希直視前方車到不願多言;令一方駕駛車輛的阿杰則是頻頻回眸注意著文希表情分毫變化。

 

「阿希——我、我需要你的幫忙。」良久,見文希怒意遲遲無減緩跡象,阿杰開口又道,言語裡滿溢化不開的苦澀,「這幾年……不是很順利。」

 

阿杰脹紅著臉顯得羞赧,如此卑微語氣不是他慣使的。

 

文希會意長吁,「我知道了。」

 

真後悔上他的車,如果一開始不要被照片吸引就好了……

 

他是不願意再回到糖蜜鎮的,因為那裡曾是他的故鄉、曾有他最至親的人,但如今……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

 

文希望向窗外飛逝景致試圖安撫自己,但當他見著那塊浮雕「糖蜜鎮」字樣木標時,一顆溫熱紅心依舊墮入寒冰谷底。

 

須臾,阿杰車輛停靠於一棟屋頂鋪著酒紅瓦楞木屋門前。

 

「到了,進去吧。」阿杰說道。

 

文希記得這棟屋子,那是鎮上人稱「老怪」醫生的住家。糖蜜鎮是個小鎮,由於城鎮不甚廣大、民風又純樸,所以此地執法單位、醫療單位都僅僅只有一處,而老怪則是鎮上唯一的醫生,鎮上出了事情除了警局之外,這裡便是第一檢驗場所。

 

「恩。」文希隨口應了聲,便尾隨阿杰身後進入老怪住屋。

 

「這不是阿希嗎?」兩人方進門,老怪無視阿杰寒喧只朝文希招呼,沙發上他低頭雙眼上吊任憑眼鏡於鼻梁玩起滑梯,頰上圓滾厚實鏡片透出碩大黑瞳,此刻的老怪活像隻巨大蒼蠅。

 

於此,阿杰瞧了眼一旁文希,無奈之情不言而喻。

 

原來如此。)文希終於明白阿杰致電的原因,就如他在客運上所推測,阿杰的確遇上偵察難題,而那第一難題便是「老怪」。

 

老怪在鎮上是出名的脾氣怪,他不跟不投緣的人打交道,即便威逼利誘也無法使他屈服。依照目前情況看來,文希篤定阿杰有八成不得老怪喜歡,所以,老怪一定不讓他接近照片實體,這對向來自負、好面子的阿杰來說,無疑是莫大挫折與恥辱,也成了他辦案上的致命阻礙。

  

「老怪,好久不見。」文希頷首。

 

聞言,老怪挑動他雜亂如草的眉,尖聲說道:「嗯?叫醫生!」

 

「好啊,『老怪』。」

 

文希笑顏猶如春風、神態自若瀟灑,而如此儀表勾得老怪一陣大笑!

 

「哈、哈、哈,我喜歡你這孩子!」老怪大拍瘦骨如柴的雙腿,眼裡滿是讚賞。

 

續後老怪睨著阿杰嘟噥道,「我知道你來幹嘛,哼!我就不給你這渾小子進去!」

 

阿杰苦著臉硬擠出絲絲微笑,勾勒出極為不協調的容顏,令人捧腹。


                  
於此,文希強忍笑意、無奈聳肩,(他是這脾氣,我也沒辦法。)
 

老怪性情如頑童,一反對待阿杰的刻薄,溫婉執起文希厚實大掌,「走,我帶你去。」

 

        一回身。

 

老怪便協同文希邁向屋內深處,那個他奉為神聖殿堂之所在地,將阿杰一人孤零零地扔在客廳一隅。

 

進入老怪秘密基地前,文希瞥見阿杰咬牙切齒、憤慨淬罵模樣,先前心頭讓阿杰拐騙製糖蜜鎮的不悅立即一掃而空。

 

「把門帶上。」入內,老怪戴起乳膠手套囑咐著。

 

兩人所進入是一格局方正的房間,此地四面牆皆搭上檀木壁櫥依序分別擺放書籍、標本、藥劑、冰櫃,而居於房間正中央的則是一鋼製平台,其上方垂吊一只白光燈、左側盛滿器具的白鐵推車隨時待命;右側角落則安放一具人體模型。

 

文希隨手帶上門,環顧四周不禁由衷輕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沒想到……」

 

「哼!你不知道的可多了」老怪穿上淺色罩衫沒好氣地說道。

 

「基本上……」

 

淋了一頭冷水,文希開口欲言但卻讓老怪動作打斷。

 

「基本上你要的東西在這裡!哼。」老怪費力地自左側牆面「刷——!」拉出一只表面光滑晶亮、透著絲絲陰寒青煙的鐵櫃,顯露眼前的便是那讓文希久久不能自己的照片畫面。

 

櫃內躺臥著一具男性軀體,其肌膚因失溫呈現鐵灰,毛髮、四肢皆完好無缺沒有半分外傷痕跡,自遠方看來這是一具再正常不過的軀體,但稍微戚近些便能發覺這男性軀體沒有雙眼,原本應是眼珠子的部位空空蕩蕩,而事實上自眼部窟簍探去,可輕易看出這名男性自頭至尾宛若空心磚,徒有表皮而無內裡!

 

「我的天啊……」即便文希早有心理準備,但他仍震攝於如此完美軀殼。

 

文希之所以如此震驚,無非是因這軀殼的完整性。在他既有認知裡,不論是被剝皮、脫皮都會讓肌膚破碎不堪,而眼前這具軀殼卻是如此完美、彷彿巨匠精心打造,這讓文希不禁揣測再三--這人皮是如何與軀體脫離的?又為何失去軀體支撐後它仍能保持人形不塌陷?

    文希對此之百思不得其解,進而轉化為驅使他衝動北上一探究竟的動力!

 

他走近軀殼仔細端倪,沿著平台環繞一圈後,不由瞇起眼說道:「基本上,這軀殼還真是無懈可擊。」

 

「可不是嗎?我沒見過這種……」老怪於他光溜溜頭頂上安了口帽子,便走近平台專業地比劃各個部位,說道:「你看看,這軀殼外表全無損傷,而內裏乾淨得連一滴血液、一塊皮下組織都沒有,你知道這需要多麼細的刀工嗎?」

 

聆聽老怪陳述,文希搓磨著細嫩下顎、輕慢回應,「基本上……的確是。」

 

「人被剝了層皮,理論上是活不了。」老怪歛起神色,宛如教師授課般,又道:「假定是他殺好了,不提擁有如此精湛刀工的人有多麼少,即使真的有人完美地將人皮與身體組織分離,那他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把身體組織取出、而不傷害外皮?你看這軀殼,他的開口就是眼耳鼻口,如此狹小的縫隙要怎麼取出?」

 

「呃……會不會是切小塊再取出呢?」

 

文希提出另一種可能性,但老怪卻不甚認同,他說道:「問題是,就算切小塊,頭部也許還有辦法,軀幹和四肢要怎麼切?況且,骨頭這麼硬不是一般小刀可以切的!再者,你看這人的耳朵,連軟骨都沒了、但外型卻還那麼完整,這要怎麼做?」

 

文希思量半晌,眉心緊蹙,貌似相當認真,「那也許不是他殺,但如果不是、難道是自殺嗎?」

 

「這……更不可能。」老怪嘲嗤,不以為意。

 

除非,有別的原因……)文希自忖,但究竟事情的脈絡為何,他也不敢妄自斷定。他需要更多線索才行。

 

「那你對案發現場有什麼感想?」

 

老怪長吁,「這……我只知道除了這空殼外,沒找著屍體。」

 

兩人討論進行此,案情似乎陷入膠著。文希認為事情既然發生了,那便必定有跡可循,只不過可能它隱藏於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讓人無從發覺。

 

這不起眼的角落會是哪呢?恩……還是得從頭檢視細節才行。

 

「老怪,你有檢查過皮上、皮下殘留物嗎?」文希又道。

 

「哼,當然沒有,你看看這刀工,這可是藝術耶!」老怪冷哼、頭抬得高高,鄙視之情表露無遺,彷彿文希之言是個褻瀆。

 

老怪捉摸不定的脾氣與奇妙癖好在鎮上是大有名氣,將這人皮視為藝術珍品也不足為奇,而面對頑固老怪如此回應文希淡然一笑,「老怪,基本上你還是得把它剪開,該做的檢測還是得做,別給辦案人員麻煩,你知道的,糖蜜鎮出這樣的事情非凶即惡喔。」

 

「我才不理那小子呢……哼!」老怪淘氣地瞥過頭去。

 

文希短嘆,他提點至此不再多言,雙手理順外衣便做勢離去,而在他開啟木門前,耳際才傳來老怪不情願的嗓音。

 

「好啦,我會處理,好了再跟你說,有言在先、別讓那小子過來啊!」

 

於此,文希不由竊笑,他瀟灑地背身揮手道別,隨即便隱沒於門身之後。

 

佇立於老怪密室門外,文希回憶那躺臥冰櫃中令人理不出頭緒的異樣人皮以及無可推測的作案手法,他不由自忖:民風淳樸的小鎮突然冒出驚人案件,糖蜜鎮安和表面下究竟隱藏何等玄機?

 

這是自小於此地成長的文希所無法臆測的,隱約間他似乎可以嗅出淡淡晦暗詭絲,心頭約略感應這幕後彷彿有隻無形大手,正默默地旋動鎖頭、開啟那潘朵拉秘密寶盒。

 

「唉——」文希長嘆。

 

看來有得忙了。

 

文希大步邁向客廳,他朝阿杰比劃個離去手勢,兩人便一前一後踏出老怪住處。

 

步行至屋外巷弄,文希駐足燃起一支菸,宛如嬰孩貪婪深深吸允令菸頭閃爍腥紅,吐納間濃郁尼古丁芬芳盈滿五內,攜來陣陣酥麻歡愉讓文希通體舒暢。

 

「怎麼樣?你見到了嗎?」跟上文希腳步,阿杰迫不及待地問道。

 

「恩。」文希口吐朵朵白雲,天外飛來興致讓他噘起薄唇,猶若煙囪般吹起圈圈煙環。「你是怎麼惹上老怪的?」

 

阿杰短嘆、聳肩,憶起初到此地之光景,對於這件事情他真是百分百無辜,「我沒惹他啊,剛來這地方第一次見面他就對我這樣了,說什麼也不讓我看,這是要怎麼查嘛。」

 

「他脾氣是怪,那、你就拿他沒皮條了嗎?」文希抿唇,他知道老怪脾氣變化多端,但是他不認為阿杰沒有辦法治理老怪,畢竟『市』的權限比『鎮』大得多了。

 

提起這事兒阿杰便滿肚子無奈,他誇張地比手畫腳道:「你不知道他的來頭嗎?他老哥可是某政府高層耶!」

 

「我還真不知道。」此言令文希一怔,他頗為詫異說道。

 

於此文希可以想見阿杰的窘境。

 

想必上頭對阿杰施壓不小吧。一面要他破案、一面又不准他去接近老怪,而不與老接觸便得不到屍體……如此推衍下來,嘖、嘖、嘖、阿杰還真可憐。)文希逕自小結。

 

阿杰揮手,不願再繼續此話題,又道:「哎呀,別說這個,結果如何?驗屍報告怎麼說?」

 

「恩,有點複雜,驗屍報告還沒完成。」文希彈去菸頭灰燼,輕慢說道。

 

「搞什麼!」

 

阿杰似乎無法接受文希的答案,他倏地悄然戚近文希、惡狠狠地揪起其衣襟!

 

「放輕鬆點。」此舉令文希身形一顫,他舉起雙手、眨著無辜水瞳,小心翼翼回應:「呃……你有訂旅館嗎?」

 

阿杰搖頭,但一雙眼仍緊盯著文希不放!

 

文希燦然一笑,巧妙揮去阿杰緊繃雙手,「很好,我帶你去『軟木塞』,那裡的橙金釀包你滿意!」

 

與阿杰同窗、又曾共事過幾年,文希對於阿杰的脾胃可是瞭若指掌。

 

沒有什麼比美酒更能解君憂愁。

 

阿杰胸口鬱悶之氣讓文希擊潰,他改為蹂躪頂上整齊西裝頭造型,懊惱說道:「你現在怎麼還有心情去酒吧!」

 

「不,是旅館。」文希俏皮地糾正道。

 

而於此之後,文希也證明了他所言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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